翌日，陆君临又把侍卫叫进了书房。

沉默了几十秒，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。

“她……最近有说过什么吗？”

侍卫眼里闪过一抹心虚，道：“没有。”

其实他根本不知道白洛颜最近有没有说过什么，他被苏辞警告过之后，就不敢再进殿中，只每天把饭菜放在殿外就离开了。

也不知道是不是白洛颜的错觉，陆君临在听到侍卫的回答后，眼神似乎黯了下。

难道他觉得，自己应该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？

过了会儿，他有些不耐烦的挥手让侍卫出去。

侍卫离开书房，又立刻被苏辞叫走。

得知陆君临居然是在问白洛颜的情况之后，她心里闪过一丝不安。

她努力了这么久，绝不能给白洛颜翻身的机会！

为防止夜长梦多，晚上，苏辞躺在他怀里，突然撒娇道：“君临，我们成亲好不好？”

陆君临沉思了几秒：“你想成亲？”

苏辞紧紧抱住他，用力点头：“我太爱你了，想一辈子都陪在你身边，可是我好害怕以后我们会分开。”

说着说着，她甚至哭了出来：“我真的离不开你，我们永远都在一起好不好？”

永远、不离开几个字眼，让陆君临不知不觉有些恍神。

他伸手抚摸上这张脸，眼神深情得让人沦陷：“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，是不是？”

苏辞动情的点头。

陆君临俯身，用力的吻住她，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怀里：“好。”

顿了顿，他像是想起什么，又补充道：“但，我要先去你们府上下聘礼，成亲一事还需再商讨。”

白洛颜飘在一边，忽然有些不懂他了。

明明，他是想娶苏辞的。

为何还要一再拖延。

系统在一旁沉思许久，语气中难得有她听不出的意味：“他不想成亲，可能是因为想到你是攻略者，只要他一成亲，你……也会立马死。”

这或许，是他现在唯一在意的。

听到这个解释，白洛颜也沉默了。

可是。

他不知道的是，她，已经死了啊。

他一向是执行力极强的人，答应了白洛颜之后，就立刻开始准备聘礼。

很快，所有的聘礼都筹备好了。

苏辞是振武侯府的庶出女儿，但几十箱聘礼确是羡煞众人。

一箱接着一箱的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，从将军府送至振武侯府，黎民百姓皆议论纷纷。

“这是哪家的公子，为了求娶心爱的姑娘，竟如此阔绰。”

“瞧着这架势，像是陆将军府。”

“陆将军？是那个当今朝堂上最年轻的少年将军吗？”

“是啊，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能嫁给他，真叫人羡慕。”

……

可正在马车内的陆君临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阵不安，他转身看向侍卫：“白洛颜最近怎么样了？”

侍卫恭恭敬敬地回答：“每天都有送饭。”

陆君临沉默半晌，这次终于问了第二个问题：“她吃了吗？”

侍卫眼神一颤，沉默着不敢回答。

陆君临蹙眉：“说话。”

侍卫被吓得一震，只好战战兢兢道：“陆将军，上次苏姑娘吩咐我们，谁都不准去看她，所以我们每次只把饭递进去，人不敢进去……”

陆君临双手忽然攥紧，眸中多了几分难以置信：“所以这么多天了，你根本没见到她？”

“是……”

听到回答后，陆君临心里一沉，莫名又想起了那天那个梦，心里一阵不对劲。

一股诡异的不安占领了他整个大脑。

看着这人头涌动的街头，他心脏狂跳得厉害：“掉头！回府！”

侍卫大惊：“陆将君，我们不去振武侯府了吗？”

“我说回府！”

他眼尾泛红，好像疯了一样，非要亲自回府看一眼，才能安心。

白洛颜跟在他身后，突然感觉到，自己的下身一空。

她低头一看，竟然发现自己原本就透明的身体在慢慢消散……

这时，系统开口：“这下应该是彻底瞒不住了，他得知你的死讯之后，你也要彻底消失了，从此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你存在的痕迹。”

不知道为何，白洛颜竟然从系统冷冰冰的语气中察觉出一丝哽咽的味道。

连系统得知她要魂飞魄散后都忍不住难过。

那，陆君临呢？

爱了她这么多年，又恨了她那么多年的陆君临……

他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，又会是什么表情。

是觉得大仇得报，痛快淋漓。

还是会悔不当初，痛心疾首？

亦或者，什么反应都没有，只如同看待一个死去的陌生人？

她突然有些好奇，跟着陆君临飘进府里，又来到破旧不堪的侧院。

陆君临站在偏殿门外，手放在门上，似乎犹豫了两秒。

最后，他呼吸渐沉，缓缓推开了门……




紧接着，白洛颜感觉自己堕入了无尽的黑暗。

她醒不过来，却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，仿佛有什么正在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撕碎！

那股要命的疼痛持续了不知多久，等白洛颜睁开眼时，发现自己居然成了阿飘！

她飘在空中，看着地上毫无生息的自己。

“系统？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系统再次跳出来，叹了口气。

“由于你是史上第一个用自己的命去换攻略对象命的攻略者，所以你的抹杀没有那么简单，如今你的肉身已经死了，现在只剩下灵魂了，只要等陆君临发现你的死讯，你就会彻底魂飞魄散。”

白洛颜苦笑一声。

等陆君临发现她的死讯？

等他看到她死了，又会是一种什么反应呢？

系统再次道：“飘去陆君临身边看看吧，死前他不珍惜你，如今你死了，他想看也看不到了。”

白洛颜就这样飘出了寝殿，来到了陆君临身边。

他此刻正在给苏辞办的生辰宴上，来的人皆是王侯将相之后，给足了苏辞面子。

陆君临当众给苏辞带上了亲手打造的凤尾金钗。

那凤尾刻画的极为精致，所有人都惊叹不已。

白洛颜看着他深情的与苏辞对视的眼神，那眼神与从前看自己如出一辙。

系统忍不住跳出来：“男人的爱是批发的吧，他以前明明最爱的是你！”

白洛颜低垂下眼眸，并未言语。

而一旁的侍卫想来想去，还是觉得忐忑不安。

白洛颜今天的吐血总让他觉得会出事，虽然她说不能告诉陆将军，但能让陆将军去看看也好啊。

于是，侍卫再次走到陆君临身边。

“陆将军，白姑娘真的想见您……而且，她身子有些不适，您要不还是去看看吧。”

陆君临听到那句身子不适后，微微蹙眉，犹豫了几秒，最终还是动了动身子。

但却立刻被苏辞拉住。

苏辞知道他要去看白洛颜，立刻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。

虚弱的靠在他怀里：“君临，我头好晕啊……”

她演技拙劣，可陆君临还是当真了，立刻紧张的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
“我想回寝殿小憩。”

最终，陆君临还是没去看成，而侍卫在看到苏辞看向自己时隐晦的威胁目光后，也不敢再多言。

“好，我抱你回去。”

说着，陆君临众目睽睽之下，将苏辞打横抱起。

回到寝殿，陆君临刚将她放在榻上：“我马上让郎中过来。”

可腰却立刻被苏辞的脚踝勾住。

旋即，他坐在床沿，苏辞媚眼如丝的抱住他吻了过来。

“陆君临，我好爱你啊。”

两人肌肤相亲，陆君临伸手抚摸着她的脸，目光逐渐灼热，温柔地吻着女子的唇瓣。

寝殿很快传来暧昧的声音。

白洛颜不想再看下去，飘出了寝殿。

系统原以为她会很伤心，可她此刻的表情，看起来只有落寞，却无撕心裂肺的难过。

系统忍不住问：“你不难过了？”

白洛颜语气很轻：“第一次看到的时候，的确很难受，但现在……却没什么感觉了，奇怪。”

是因为她已经死了吗？

系统：“说明你没那么爱他了，好事。”

是吗？

白洛颜飘在半空，在漫漫长夜里等待天明。




白洛颜怔愣地看着眼前一片场景。

他眼里，脸上，不是大快人心。

也不是她事先预想的任何一种。

而是疑惑，不解，迷茫。

白洛颜忍不住询问系统：“他脸上的，是什么表情？”

系统：“……”

此时的陆君临像一个不会自己走动的木偶，就这么立在了门口。

看着那个嘴角和地上都是血，脸上毫无血色的白洛颜就倒在地上。

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解脱的微笑。

这一下，迅速将陆君临的一道心理防线给击溃。

呼吸一窒，心脏有那么一瞬间，好像突然就停止了跳动。

此时，陆君临这才想起要冲上去把白洛颜从冰冷的地上抱起来。

他摇晃着白洛颜的身体：“阿颜……阿颜你这是怎么了？”

陆君临伸手将白洛颜嘴角的血渍擦的干干净净。

但是，白洛颜的脸很冰。

就像是就像是冬天的雪一样。

陆君临明明触碰到了她已经完全冷掉的身体，明明也试过了她的鼻息。

为何还是不愿意放弃停止他手中的动作，嘴上的呼唤？

最终系统看着陆君临脸上痛苦、绝望、崩溃的神色时，终于开了口：“他可能是爱你的。”

不知道为何，此时的白洛颜听到系统的这句话，未免会觉得格外的可笑。

“爱我？”

“他要是爱我，就不会放任我沦落到这种地步。”

系统看着白洛颜脸上毫不在意，毫不动容的神色，也放弃了表达自己的观点。

因为系统知道，这一切都晚了。

攻略任务完成的也太迟了。

所有人都只是在失去之后，才意识到最重要的是陪伴，而不是陪伴之后的离开。

而陆君临，就是把白洛颜要离开的事实看的太重了。

因为太爱，才会舍不得让一个人离开。

听起来很像是病态的爱。

之前的系统没有明白，这下好像逐渐的看清，陆君临到底为何会找一个和白洛颜八分相似的女人回来？

侍卫看到陆君临抱着毫无气息的白洛颜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腐臭味。

一时震惊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这一种种的迹象都表明，在很久之前，白洛颜就已经死了。

所以之前白洛颜吐血，不让他进去送饭，就是早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会死吗？

陆君临抱着白洛颜就是不肯撒手，他慢慢闭上眼，眉头骤然拧紧，苍白如纸的唇瓣也慢慢抿起，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苦痛。

最后侍卫还在想自己要不要把之前的事情告诉陆君临时。

就等到了陆君临恶劣的质问：“我不是让你好好的看着她的吗？为何会变成这样？！”

侍卫知道陆君临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动怒，他知道这件事情也不能继续再瞒着陆君临了。

“就是在之前，给白姑娘喂饭的时候，她吃完就吐了，还……还吐出一大口血。”

陆君临的眼睛红地就快要溢出血来了，朝着侍卫吼道：“此事你竟然不来禀报本将军？她说什么你们就照做是吗？究竟谁才是你们的主子？”




之后的每一天，她都跟在陆君临身边，亲眼目睹他对苏辞有多宠爱。

苏辞喜欢海棠，陆君临亲自在庭院里种了几棵海棠树，海棠花开的密密匝匝，火红似胭脂。

苏辞喜欢吃糯米糕，他就去外头糕点铺学会了之后，再到小厨房里亲手给她做。

苏辞说想要狐裘大氅，他便亲自策马狩猎，猎得一匹白狐，紧赶慢赶地做了一件狐裘大氅。

……

每天晚上，他都要发了疯似的抱着苏辞缠绵，又疼又爱，似乎要将她揉到骨子里。

曾经给白洛颜的宠爱，都被他原封不动的转移给了苏辞。

寝殿里，苏辞仗着着了风寒又抱着陆君临撒娇，不肯吃药。

陆君临耐心无比的哄她：“听话，你只要喝了药，想要什么我都给你。”

这副画面，简直跟从前哄白洛颜吃药的时候一模一样。

哄苏辞吃完药，他才回到书房处理政务。

第二天，陆君临没有再陪苏辞。

因为他特意在京城中置办了另一处府邸，将爹爹和娘亲安置了过去。

每个月他都会空出时间去探望爹娘。

看着陆君临一个人进门，娘亲叹了口气，下意识感慨了一句：“我记得从前，你每回过来都会带上洛颜，你总爱黏着她，连我们想借她过去说句话你都不肯，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。”

陆君临瞳孔微缩，他看见娘亲眼里竟然还带着些许怀念。

他囚禁白洛颜一事，爹娘并不知情。

他们只以为两人生了嫌隙，便分开了。

陆君临没接话，沉默地走了过去。

白洛颜看着熟悉的府邸，心里涌上一抹复杂的情绪。

来到这个世界，她没有爹娘，就将陆君临的爹娘当成了自己的爹娘。

一年没见，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。

再次想起白洛颜，陆君临的娘亲彻底打开了话匣子。

“从前，你那么爱洛颜，洛颜也对你对我们多好啊，你们这样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，怎么说分开就分开了？”

“你还记不记得，有一次你爹爹让你不要和宣平王作对，你非不听劝，气得你爹爹要动用家法，是洛颜将你护在了身后，硬生生扛下了好几鞭，生怕你受一点点伤。”

“还有一次，你被马车撞断了腿，洛颜心疼的直哭，天天寸步不离地守着你，照顾你，待你痊愈后，她却消瘦了一大圈。”

“你常年在边关，地处寒凉，膝盖一到冬天就疼，洛颜特意去医馆学了调药，日日惦记着给你敷药。”

“哎……”

说着说着，她沉重地叹了口气。

飘在空中的白洛颜听到这些以前自己做过的事，却觉得很模糊，也许是她快消失了，这些记忆她也都在慢慢遗忘。

陆君临倒是微微怔住，被娘亲勾起这些回忆，愣神了很久。

他语气很轻，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意：

“所以，付出了这么多，也只是为了早点离开我而已吗……”

他说的声音很小，没有人听见，除了白洛颜。

白洛颜眼睫一颤，看着陆君临冷若冰窖的神色，忽然觉得很可悲。

过去十几年，或许一开始她曾目的不纯，可后来为他的哪一件事，不是出自真心的？

难道他就没有心，都感觉不到吗？

多可笑啊，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，也许从来就没有懂过她。

用完晚膳后，陆君临起身离开。

他刚准备上马车，却好似想起了什么，突然顿住脚步，开口问身后的侍卫：“她在侧院怎么样了？”




系统看着她如今的模样，沉默了良久。

“由爱生恨，当真如此可怕，宿主，我记得他以前很爱你的。”

白洛颜忍不住笑了笑，是啊，全世界都知道，陆君临以前很爱她的。

笑着笑着，她却流出了眼泪。

“时候到了，是吗？”

系统叹了口气：“何必问我，你一直都能看到自己的死亡倒计时，不是吗？”

白洛颜没有回答，整个人如一具死尸般靠在床上。

没错。

从一年前开始，她每天都能看到。

一年前，陆君临身负重伤从战场上被送回将军府。

他伤势惨重，浑身是血，连宫中太医前来诊治都束手无策。

任凭她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唤，可陆君临都始终昏睡着。

白洛颜求系统帮他，可每个人的命数都是既定的，无法更改。

系统告诉她，除非有人愿意换命。

于是，白洛颜用自己的命换了他的命。

所以其实从那时开始，哪怕攻略成功，她也早就无法活着离开了。

陆君临发现她是攻略者后，就固执的认为她的一切感情都是假的，认为她不爱自己。

可他错的离谱。

她不是不爱，恰恰相反，她爱惨了陆君临。

多可笑啊，攻略者爱上了攻略对象。

为了他，她再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。

为了他，连命都丢了。

系统大发慈悲，多给了她一年，让她用最后一年时间和陆君临相守。

可谁也没想到，所谓的相守，竟然会在无尽的囚禁和羞辱中度过。

现在白洛颜大限将至，反而却只觉得浑身解脱。

她终于要死了。

系统提醒：“宿主，你只剩最后两个时辰了。”

白洛颜笑了一声：“终于，要结束了……”

系统看她一副等死的模样，再次叹了口气：“还有什么想完成的事，尽快完成吧。”

它顿了顿：“以后，就再也没有机会了。”

白洛颜终于睁开眼睛。

她什么也没带来，所以什么都不能带走。

只有唯一一件事，她需要善后。

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，叫来侍卫，想再见一面陆君临，请他务必出现。

他们之间，需要有一个结局。

从今往后，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白洛颜了，可她至少要告诉他，她是真的爱过他。

很爱，很爱他。

侍卫见她一副奄奄一息的带血模样，本就不安至极，见她主动开口，立刻出去找陆君临。

白洛颜就在侧院偏殿一直等着。

可等了很久，侍卫都没有回来。

耳边不断传来倒计时的声音。

死亡倒计时还剩一个时辰。

死亡倒计时还剩半个时辰。

死亡倒计时还剩一炷香的时间。

……

她等了许久，可陆君临始终没有出现，直到外面漆黑的夜空中，被天灯映照地火红一片。

白洛颜浑身是血的躺在榻上，从小小的窗口看到，那漫天的天灯都是苏辞的名字。

她怔愣的看着许久。

只剩最后半炷香的时间，系统看不下去了，干脆给她开了天镜，让她能看到听到整个将军府的所有画面和声音。

“陆将军真是宠苏姑娘啊，给她过生辰都这么隆重。”

“是啊，还亲自给她打造了一只凤尾金钗，真的好爱她。”

听着将军府下人们的讨论，白洛颜苦笑了一声。

原来，他在给苏辞过生辰啊……

这一刻，她终于知道，陆君临不会来见自己了。

时间一点一点过去，白洛颜浑身失力，倒在地上。

一股腥甜从喉间涌上来，她开始不断的吐血。

系统不忍心看，白洛颜整个人痛到蜷缩在一起，一边吐血，一边笑着跟它说话：

“好疼啊……”

“他不来也好，你看，以前，我还担心我要是真就这么死了，他也会痛苦得随我去了，现在，不用担心了……”

“他不爱我了，他不爱我了……”

“系统，谢谢你成全我。”

鲜血不断从口中溢出，她的瞳孔渐渐涣散，倒计时也来到了最后十秒。

系统金黄色的光开始剧烈跳动。

“死亡倒计时5、4、3、2、1！系统提示，宿主已被抹杀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