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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者不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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章节试读

杜鹃姨娘原名宁心琪,是他的亲妹妹,他们家里三代都是走方艺人,他跟父亲学会了口技和操傀,宁心琪跟母亲学得歌舞和唱腔,他们一家本该有平凡幸福的未来,没想到父亲在演出时不慎得罪了贵客,被割掉舌头后郁郁而终,母亲因此得了大病,宁心琪为了筹措昂贵药钱竟然瞒着家里把自己卖了,换得钱财给母亲治病。
可怜她一番心意终究空付,母亲得知女儿自卖为奴后拒不受医,当晚就投了湖,宁子言压抑悲痛料理了父母后事,一心只疼爱这个妹妹,却不知道她已经被卖到何处,得知妹妹已成了太原王家的杜鹃姨娘,并在三个月前自缢而亡。
宁子言悲愤交加,他在市井间打听了一阵,不相信妹妹会谋害当家主母,认为是陈氏嫉妒妾室故意算计,于是找到朋友平阳子商议,后者又介绍了一个以色骗财的流妓,三人合计,决定先打探出事情真相。
得知王生好色后,流妓化名紫莺前去勾引,一边把他留在书斋一边旁敲侧击,而宁子言趁机潜入王家,扮作妹妹去吓陈氏。
人在恐惧中往往会暴露实情,他以为能看到陈氏痛哭流涕地忏悔告饶,却不料陈氏真当杜鹃化鬼前来索命后,竟是毫不心虚,叫他得知杀死杜鹃的真凶乃是王生。
宁子言想要为妹妹复仇,可在听完陈氏郁愤难消的一番话后,他有了新的主意——杀死一个虚伪薄情的男人固然容易,为此搭上自己却不值当。
王生害死了杜鹃,就该让“杜鹃”来复仇,这样一来,画皮鬼的计划就此诞生了。
完成这个计划需要一个不可缺少的助力,那就是陈氏。
陈氏为王生隐瞒真相这么久,既是对他余情未了,也是不愿王家就此椅掉,可是紫莺试探出王生心意,当她知道丈夫一计不成又想下毒手,顿时如堕冰窟,一咬牙答应了宁子言,在王家搞出闹鬼的假象,让人们惶恐不安,为接下来的计划做准备。
王生一直以为,画皮鬼是自己亲自编造的骗局,只为了干掉陈氏还能赚得美名,却不知道编写故事的他本就身在局中,被他视作将死之人的陈氏才真正手握要命刀。
倘若那天晚上,他对陈氏还有一点良心在,宁子言或许会饶他一条性命,陈氏也不会坐视他被开膛破肚,可王生被戳破真面目后,亲手扼杀了陈氏对他最后的感情。
王生死后,宁子言本该写明他杀死杜鹃的真相,可是关键时刻,陈氏拦住了他,为画皮鬼的故事添上一笔——隐瞒王生是杀人凶手,由宁子言取而代之,以王生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,彻底坐实鬼神之说,也摆脱被官府追查的危险。
平阳子依计前来收鬼时,宁子言扮作老妇人从墙头跳下,实际上那里早已准备好了皮纸和污血,他只需要迅速躲藏起来,等到人们都朝这边赶,悄悄从暗处绕回王家,藏在灵堂里。
所谓的“死而复生”,不过是让他换好衣服戴上惟妙惟肖的易容面具,代替王生从棺材里坐起罢了。至于真正的王生尸体,早被陈氏藏到隐秘处,事后与宁子言一起毁尸灭迹了。从此以后,宁子言就是王生。

王生起初有些不耐,渐渐也听得入迷,艺人把故事讲得绘声绘色,得到了不少赏钱。
王武道:“可惜这世上没有鬼神,否则若真有画皮鬼在,索去恶人性命也好。”
“子不语怪力乱神,是说六合之外圣人不言,可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鬼神,谁能知道呢?”王生笑了笑,见艺人准备收摊,赏了他几个铜板,拉着弟弟走了。
时辰已然不早,王武本欲返家,王生却有些磨磨蹭蹭,流连于书画摊和脂粉铺,一不留神被人撞上,险些跌倒在地。
撞到他的人乃一黄衣老道士,眼睛一睁一闭似有疾,手里不执白幡只握拂尘,腰间坠了一串铜钱,倒是有些仙风道骨。
见道士有眼疾,方才又是自己兄长不看路,王武将王生扶起后并不做纠缠,反将道路让开,却不料这道士驻足,面向王生问道:“这位居士,近日你可曾遇到过什么邪物?”
王生被他撞倒本就有气,因着读书人的礼节才没发作,闻言冷笑:“不曾遇到,也无卦金赠与道长。”
“你遇到了。”道士睁开原本闭着的左眼,竟是一目重瞳,叫人一看就忍不住心头凛然。
王武询问:“道长为何这样说?”
“贫道平阳子,天生一对阴阳目,专做驱邪法事。”
道士的目光始终盯着王生,“这位居士身上邪气环绕,恐怕不仅是遇到了邪物,还与其纠缠不清。”
王生被他看得有些狼狈,嘴上不饶人:“既然道长这么厉害,你倒是说说我遇到的邪物是什么,否则如此空泛,叫我怎么相信?”
“画皮鬼。”平阳子对他的讥讽半点不在意,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你遇到了一个美艳动人的画皮鬼,贫道观你气息……已经与她灵欲交合,时近十日。”
王生浑身一震。
王武在心里盘算,兄长自称遇到紫莺恰好是在九天前的早上,当晚他们俩就已情投意合,这些事情极是私密,若非他已经从陈氏那里听说,想来王生也不肯告之,更别说这萍水相逢的道士。
然而王武外粗里细,听平阳子说起画皮鬼,立刻联想到刚才那艺人说的故事,笑道:“你莫非是刚听了别人讲的故事,现学现卖来诓骗我们兄弟?”
“画皮鬼一事,正是贫道告诉那艺人,乃贫道的亲身见闻,想借艺人之口传唱四方,告诫听众自省,本也不是什么故事,两位若是不信,下次见到他可以前去印证说法。”
平阳子神情淡漠,“只怕,这位居士等不到那个时候。”
王生脸色有些难看:“你说什么?画皮鬼最喜吃人心,被它们找上的人少有活命的。”
平阳子摇了摇头,“何况,居士身上除了邪气,还有一丝怨气缠绕,只怕这恶鬼生前与你家有冤仇,更不肯放过你们了。”
王生眉头紧皱:“你这道士莫要胡说!我乃是读书人,家世清白,从未有过阴私之事,怎会与女子结怨?”
“贫道言尽于此。”道士闭上左眼,摇头晃脑地走了,“天作孽犹可怨,自作颦不可活哟……”

太原王生,早行,遇一女郎,其色姝丽,其情可怜,遂动恻隐,携美同归,将其安顿于书房中,与其寝合,不为人语。王妻陈氏微知,劝遣不得,心下甚忧。
某日早市,王生遇一道士,问其所遇,疑其撞邪,王生不觉,斥之乃去。后思生疑,逾墙蹑迹而窗窥之,见一狞鬼,青面獠牙,铺人皮于榻上,执彩笔而绘之;已而执笔,覆皮于身,化为女子。王生大惧,出寻道士,长跪乞救,得一蝇拂,约于青帝。遂归家,悬拂于门,与妻同寝内室,一更许,狞鬼至,望拂生怯。
少顷复回,现得原形,怒碎蝇拂,破门而入,径登生床,擒生裂其腹,剜心食之,乃去,陈骇涕不敢声……
一、
近来,陈氏有些嗜睡。她的丈夫王生乃是太原府中读书人,家里父母早逝,留下他与一个兄弟王武,薄有积蓄,却不善于经营,直到陈氏过门后,在她家的帮衬下,两兄弟才得以各自潜心修习文武。
去年,陈氏的父母双双去世,她又没有兄弟姊妹,最亲近的人只剩下王生,遂全心全意地帮丈夫打理家业。
然而她天生羸弱,小时候虽受过精养有了起色,但父母亡故后病情渐复,大部分心力又都花在了王家的大小事务上,以至于三年来家业蒸蒸日上,她却膝下无子。、
王生虽不曾因此说过什么,家中也无高堂健在,陈氏对此到底是上了心,故而在发现王生亲近她身边的一个丫鬟时,她虽然暗自酸楚,却也痛痛快快地把丫鬟送了过去,并劝夫君纳其为妾。
那丫鬟名叫杜鹃,原名宁心琪,是管家两年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,年华正好,模样俏丽,又是个贱籍,陈氏原想着她出身卑微好拿捏,就把她抬成了姨娘。
然而,陈氏错估了人心,当王生对这个美妾愈发爱惜后,原先还算本分的杜鹃就开始跟她作对。
三个月前是陈氏的生辰,王生却求学未归,家里除了婢女奴仆,就只有杜鹃和住在隔壁的王武家媳妇陪伴她。三个女眷用罢晚饭,在王武媳妇的提议下前往河边赏灯,本该是一件欢喜事,陈氏却被人从背后推落进河里险些溺死。
她醒来时,王生已经回家,正候在屋里担忧不已,见她苏醒立刻松了口气,又不禁责怪道:“怎得如此不小心?这一回失足落水,你可是从鬼门关捡了条命。”
陈氏发了高热,却还没糊涂,闻言冷笑道:“我可不是失足,是被人推下去的呢。”这话一出,王生又惊又怒,立刻把当天随行的人都叫过来审问。
事发突然,陈氏没有看到背后之人究竟是谁,起初下人们都嗫嚅不言,直到吃了板子才有两个人哭道:“奴,奴婢看到了!是……是杜鹃姨娘!”
杜鹃当时在场,一听这话就慌了神,连忙跪下对王生哭诉冤枉;可那两个下人咬死是她,陈氏落水时杜鹃也的确站在她身后,这一下她百口莫辩。
王生虽然怜爱她,到底是更重视自己的名声,于是让人将杜鹃关回屋里,留待陈氏处置。
谁都没想到,翌日一早竟发现杜鹃已悬梁而死。
衙门派来了仵作验尸,屋里摆设整齐,尸身上没有扭打痕迹,便判断杜鹃是畏罪自缢。
事情到了这一步,哪怕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说蛇蝎毒妇死不足惜;
可仵作验出杜鹃死时已有两个月身孕,这就给整件事都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不仅外人嘴碎,连陈氏院落里的下人都嚼舌根,说是她这个当家主母容不得妾室,故意设了个套给杜鹃钻,不仅除掉了眼中钉,还弄死一个庶出孩子,只可惜了隔壁王武已儿女双全,做哥哥的王生却至今无子。
听了这些话,陈氏在病中大发雷霆,发卖了不少下人。
可谣言愈演愈烈,王生虽然对她敬重依旧,却愈发不亲近了。
陈氏有满腹委屈不知可与谁说。就在这个时候,有下人给她报信——王生在郊外书斋养了外室。

世上本就没有鬼神,自然也不会有冤魂索命。讲画皮故事的江湖艺人也好,走方道士平阳子也罢,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王生跟紫莺合计好的。他们要除掉陈氏,却不能落人口实,假借冤魂索命是最好的办法,即便衙门事后过问,也是为时已晚。
王武去书斋那天,紫莺出门不是为了采买东西,而是去找了这两个外地人做戏,王生则避嫌留在书斋,没想到二郎会来,便干脆让这耿直的弟兄作为整件事的见证人,故而那晚在夜市先后遭遇艺人说书、道士点津都是王生跟紫莺事先安排好的。王生了解自己的兄弟,二郎为了探究事情真相一定会在当晚再访书斋,而精通易容技法的紫莺先一步把来到书斋的艺人化妆成恶鬼模样,令他用准备好的假人皮作画,自己则躲在屏风后面伺机出场;王生就负责按住二郎,以免对方气血上涌冲进去撞破真相。平阳子的说辞是王生事先想好的,引导王武相信那恶鬼就是杜鹃,陈氏是害死杜鹃的凶手,如此一来冤魂索命就有了令人信服的动机,只待夜晚降临,紫莺以迷香弄昏王武,再让艺人以恶鬼之姿破门而入,与王生里应外合杀死陈氏,再做些布置,届时不止是陈氏,就连杜鹃之死也能被神鬼一说彻底划下句点。
“事已至此,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。”王生扯下系帷幔的绳索,向陈氏逼近,”杜鹃的确是冤枉的,推你下水的是那两个下人,她们被我买通,要让你露水而亡,却没想到你命大⋯⋯无奈之下,我只能让她们指认杜鹃,再让她‘畏罪自尽’。”
陈氏已经蜷缩到墙角,怔怔地看着王生,她跟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三年,却是头一回把他看了个真真切切。
用绳索缠住陈氏的脖子后,王生双手用力拉扯,顿时勒得她喘不过气,却见陈氏艰难地仰起头,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。她为什么要笑?、
王生背后一寒,他忽然想到自己的计划有一处漏洞——既然画皮鬼和冤魂索命都是假的,那么家中闹鬼又是怎么回事?
紫莺在自己身边,平阳子落脚青帝庙装高人,江湖艺人应当没这个本事,那又是谁在家里装神弄鬼?
想到这里,王生下意识地松手转身,只觉得眼前一花,他还没有看清楚,胸口就是一凉,只见那扮作鬼的艺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他面前,藏在披风下的右手紧握着一把短刀,刺进了王生心口,顿时鲜血飞溅。

王生忙不迭地回到家中,按照平阳子的吩咐,把下人们都赶了出去,合他们今晚另寻住处,明早再归。
换了往日,下人们难免抱怨,可如今府上闹鬼之事传得沸沸扬扬,个个担惊受怕,闻言如蒙大赦,飞也似的离开了,唯有芍药踌躇不安,还想留下来陪伴陈氏。陈氏感动于她的忠心,更不忍她留下,亲自把她劝走后已经泣不成声。
家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,王武留在了兄长家中,现在没了外人,他就直言问道:“嫂嫂,杜鹃的死当真与你有关吗?”
“我,我没有啊……”陈氏看了眼王生,眼眶通红,“我一介女流,身体又不好,哪里能杀人?”
王武见她目光躲闪,心下叹气,知道是问不出什么了,只好回家陪妻儿用罢晚饭,嘱咐他们去客栈暂住一夜,这才提着刀回了王生家中。
夜晚刚一降临,王生就带着陈氏回到寝居,关门落锁:王武在房外树丛里藏匿身形,凝神等待。这一等就是许久,王武有些吃不消,只得强打精神,就在此时,外面传来打更声,三更到了。
平地一阵阴风起,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,王武心头发寒,头脑也昏沉起来,瞥见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走廊尽头,他想要打开符水瓶子,浑身却没了力气,刀和符水一同掉在草地里。
王武心急如焚,身体却越来越软,实在支撑不住,从树丛滚了出来,看到那身影正是紫莺!她发现了王二朗,正冲他笑。这个诡异的笑容成为王武最后的记忆,他眼前一黑,昏睡了过去。
屋里,陈氏与王生躺在榻上,多年同床异梦的夫妻二人此刻紧紧依偎,彼此汲取温暖,尚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。
“相公⋯⋯”陈氏紧贴着王生的胸膛,对他愿意留下来的行为十分感动,“你心里,还是有我的对吗?我心里当然有你。”王生道,“你活着一日,就是我的结发正妻。”
陈氏连日来的委屈,到此刻都好似消弭了,正当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,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,吓得夫妻俩一激灵,透过烛光看见一道女子情影不知何时立于门外。
“公子,开门呀。”紫莺温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,“我准备了佳肴美酒,等你一起用呢。”夫妻俩瑟瑟发抖,根本不敢说话,王生看到窗纸上还有拂尘倒挂的影子,才算勉强安心。
紫莺问了三遍,夫妻俩谁都没开门,她也不再劝了,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。陈氏还没松出一口气,门外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伴随着骂骂咧咧:“臭道士,拿这破蝇拂子吓唬我!”
语罢,她扯碎了拂尘破门而入,当即吓得陈氏脸色煞白,直往床脚缩去。王生瞥见二郎昏倒在门外,已然不省人事,又见恶鬼已脱下人皮,露出狰狞恐怖的模样,王生顿时颤声问道:“杜鹃……你是杜鹃吗?”